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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迹墨涅白的瞳仁,如漏夜的天罡明辰,摄我魂魄。只得越陷越深。
是的。我爱他,笃信。
迟葬透明的精魂,清澈的气息,温暖了我的周身,容忍了我一切的绝漠,甚至甘心牺牲所有,襄助我转世为人。
二
我叫嫣婳。是情飒楼的歌女。
秦娘却只言是一位状元郎给题的,说是生意可如风般飒然至起。
我哑然而笑。
因我只知“飒”有衰落之意。
“庭树日衰飒”。我最爱的曲中便如此唱过。
寰音阁上,轻拨琴筝,曲不成调。
曲终,拂袖而起。目落处,是那把当朝丞相之子萧晟赏赉于我的伽倻琴,据说是朝鲜的贡品。
只是,我的曲未曾为他唱过,也未曾为任何人唱过。
此生一世,我只为一人唱曲。
这个人,他站在我记忆的来路。为他轮回,为他湮灭,只愿回眸百媚时,他可记起上世那朵与他相望了一千年的鸢尾花,然后温柔地叫我一声,忧夏。
软弱无骨的纤指随意撩过琴弦,猝响起刺耳的曲调,令自己意乱。转身扶倚雕栏,向落阳处望去。
正思弥入情之时,却倏然被谁的臂膀轻眷环住,颈项间,感受到那人炽热的鼻息。惊然转身,看到了那张英崛非凡的脸。惊愕之余,挣脱开那双臂膀,夺步而逃。
“嫣婳。”萧晟箭步,一把便抓住我的手腕。我反转挣扎,奈何再次被他锁在怀里。
我看着他被风拂动的衣尾,没有抬头。他就那样站着,不动,也无语。
许久,他俯下身,手指轻柔地抚过我的脸颊,“嫣婳,我不是丞相之子,我不是萧公子,我没有官爵家财。在你面前,只是萧晟,只剩痴情。”
他就那样注视着我。我没有抬头。当他看到我的眼里未曾改变的冷漠,终于望穿我,转身离开。
不知秦娘是何时上来的,她扶起我,“何苦。”
我看着秦娘用胭脂揪住的残存的韵美,“您是知道的。”
“我不劝你。只是你也要明白,你这只弹琴,不唱曲、不卖身的花魁头牌,是萧公子给你捧的。没有萧公子,怎奈何你在这是非之地干干净净地等人?”
“秦娘……”
“这是多少女人梦求的福。你若过府,日后,我抬眼看你;你若固执从一,日后,萧公子倦了厌了,这情飒楼也久留你不得……”
难道这一世,我等过一朝一岁花老去,依旧孑然独立?
我明了,无奈我已久等不得。
我与萧晟订约:他会帮我寻找那个我等的人。只是,如果至今年中秋仍未找到,我便要许身于萧晟,并且一世相随,不可更变。倘若日后遇到那人,也只可陌路相待。
中秋,定亲那日,皇上御驾丞相府,亲临恭贺。
看着闺房之内,红绸红绣满缀,不禁失魂而坐,奈何命定于此。
许久,茫然抬眼,铜镜之中,面色苍白,双眸失光。嘴角淡一抹苦笑都显无力。
顷时,晴丫头便开始催着我梳妆了。
晴丫头小心翼翼地帮我篦头。我木然地打开妆奁,满龛光亮精雅的发饰,晴丫鬟惊异非常,我却只觉刺眼。
摸着那冠饰,心下戚然。突然,被一只发簪扎到,无名指尖,血滴如花,心痛得紧。可那心,似乎感觉到什么,却又莫名地无以形容。
梳妆之后,我不顾晴丫头的阻拦,执意要去府园散心。
走在回廊内,忽听得后轩苑里琴筝胡钹,乐声袅袅,唱腔微微。
我本厌了繁喧,此时却束不住脚步,径自寻声朝那后轩苑走去。
长廊回转,园内一片喧盛浮华之景逼入眼幕。
这类舞华乐喧的场面,实为频频,我亦多见,只是这次的排场气势最甚。
侧身在廊柱后,看着,感受着心如死灰在浮华映衬后的灰飞湮灭。
戏子抹着别人的表情,百官挂着虚伪的笑。
这些被欲望吞噬的灵魂和我被等待镂空的灵魂相比,同样可怜。
我数着那些脸,那些眼神,那些笑,贪婪、肮脏、假意、阴邃……
——只有一张脸,绝凡干净、冷峻凝寒,眼眸涅白、无光,完全不为这莺啼燕语之景所融,不为这品竹弹丝之情所动,神情深醉,就像一段厚重难抵的记忆,他人不知,亦看不透。
我就那样望着他,望着他,望进他那双涅白色的双眸……
突然间,那双瞳眸中,涅白更生涅白,一瞬间,柳絮飞扬,前世的风猎猎地吹起那大团大团的白色,扬了漫天的记忆,缱绻着一世的寂寞向我扑面而来。我躲闪不及,只得再次盲了眼,盲了心。
迹墨。迹墨。我如前世一样望着你。迹墨。
遽然,一声猝不及防的裂帛之音撕开了这乐舞的喧盛,顿时阒静;漫天的柳絮亦裹着记忆戛然而止,瞬时消失。
——是一个歌女抚断了弦,正瑟瑟地跪在地上,不敢抬头。
我被拉回现实,拉回此时。
躲在廊柱后望着迹墨,催悲肝。
因这一世,我该叫他,圣上。
因他再不是让我一人守望的迹墨,而是万众景仰的吾皇万岁。
因这一世,注定了不是土润云淡之间的遥望,而是雕栏画栋、琼榭朱楼之间的遥遥无期。
迹墨,不,是皇上……皇上闭着眼睛,满园俱寂,无人敢语。
我就那样望着皇上,迎着百官惊异的目光向那架断弦筝走去。那歌女已惶遽地瘫坐在一旁,我在她身边跪下:
“皇上,奴婢为您唱曲。”
皇上睁开双眼,我坚定地迎着他的目光,抓到了他眼中一瞬即逝的惊异。
我径自在筝前坐下,扯掉那根断弦。
抬眼,望着他的双眸,望着他眼中再次弥漫的柳絮,望进他那放飞寂寞的日子……
记忆的背景,荒草蔓延,山岗上,溪涧旁——指尖倾诉的弦音腾空而起,我以滑按变音,补那断弦之音,揉吟颤音,以韵补声。
风披拂而过,荒草抚拍着我,转身便看到迹墨翻飞的柳发——弦音纯而不噪,优柔飘渺,婉转流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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